生米 - 貪婪。奢侈 <十七>

自收到Edan的電話後，AK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著，明明已經出盡力，方向盤就是握不緊似的

嘴唇大概已被自己咬破，一陣陣腥甜傳進鼻腔，鼻尖刺痛，但右眼眼眶依然挽住豆大的淚珠

就在他把車駛到酒店，下車踏出車門，走到Edan面前的那刻，那顆眼淚終於掉下

「究竟咩事？點解阿駿會係佢間房？你唔係跟住佢架咩？！」

「我都唔知…佢話會去孤兒院度叫我唔好跟住佢…」

聽不下去，AK一拳揮向Edan，後者因衝擊力導致失平衡後退兩步

「所以你就唔跟？！你有冇咁單純呀呂爵安！！」

AK氣憤的走進酒店，可惜膝蓋還沒有完全康復，只可以一拐一拐的行走，Edan輕易的便跟上去想要扶他

「行開！！我唔洗你幫！」AK用力把Edan推開，自己也跟著失衡踏前一步才不會跌倒

「我一收到阿Jer嘅電話就即刻打俾你！」Edan堅持扶著AK前臂「而家唔係發脾氣嘅時候呀江𤒹生！拿拿聲上去睇咗Jeremy先啦！之後我點俾你打都得！」

AK皺眉看著Edan，最後妥協地搭著他的膊頭走進升降機

感覺到AK的手還在抖震，甚至愈抓愈大力，Edan也緊張得閉起氣來

走出升降機，逼於無奈的緩慢步速令AK覺得房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

推開門，二人看到雙眼通紅的阿Jer坐在客廳正中央，一聽到推門聲便嚇得立即瞪大雙眼抬起頭

眼神過了兩秒才可聚焦，確認是他們後，阿Jer艱辛地開口發出聲音

「你哋終於到啦…」

Edan走上前，想要把他扶起「Jeremy呢？」

「佢仲係房…冇出過嚟…」阿Jer望住AK，反而跪到地上，開始用力磕頭

「阿Jer！你做乜嘢呀？」Edan反應不過來，只是急忙把手掌抵在他的額頭上

「係我衰仔！我有諗過入去幫佢！但我唔夠膽…我冇咁做到…」阿Jer再次泣不成聲「係我衰…係我冇用…我對唔住少爺…對唔住Jeremy…對唔住…」

見阿Jer情緒如此激動，Edan除了緊緊的抱住他也想不出其他辦法阻止他磕頭

「傻咗咩你？AK都冇話係你錯…再磕就流血啦…」

相比起阿Jer，自己只是更沒用

AK知道自己更沒資格去說甚麼寬恕的話，只是靜靜的拋下一句「你係度陪住佢」便推開睡房的大門

從內飄出的雪茄煙味濃烈得讓AK皺起眉頭，Jeremy一般都不會願意待在這種環境，怎會蕭生離開以後還留在裡面？

見到那頭金髮安靜地壓著枕頭，棉被微微的起伏，Jeremy沒有出過聲，只是繼續背向門口面向大窗側臥在大床上

靜靜的關上門，從書桌上拿起一封信，拆開一看便認出了蕭生的字跡

“江𤒹生能力不足，違抗當家命令，從今起逐出本家，正式取消下任當家候選資格”

沒有了資格就喪失權力，沒權還可如何保護其他人？

被放棄的感覺固然不好受，只剩下一個不管用有名無實的少爺身份，又有何用？

這跟十多年前的有何分別…？

AK本不明白為甚麼蕭生突然作出如此決定，之前根本沒有事會牽涉到這個範圍

明明一直不斷向自己強調要扛起江家責任，怎麼現在又把這負擔拿走？

放下信紙，懸在枱角上的皮帶吸引了AK的目光，他認出那條是Jeremy的皮帶

那並不出奇，但當他執起細看，皮帶尾端的兩邊竟然染上深紅，斑駁大小不一的紅點刺痛了AK的雙眼

他仍猜想著究竟何以會觸發到蕭生如此狠心下手，壁爐前的水桶中，不自然地有一把鐵枝插在其中

AK也不知是傷口發痛還是甚麼，舉步從未如現在般維艱

左手握緊手柄，卻沒法把鐵枝拔出，握得太久，前臂傳來一陣陣痺痛感

啊…嘴唇又被咬破皮了…

眉頭皺得連青筋也快要逼出皮膚外，AK雙頰氣得漲紅

他明白了，知道是Jeremy自己要求的，因為想幫AK分擔，由一開始，這個目的都沒有變過

Jeremy單純地希望AK離開了組織，就會離開所有危險

在AK眼中，這又是一次蕭生利用Jeremy懲罰自己牽制自己的做法，原來之前所做的一切還是無價值，白白地被人打了一頓

「啊啊！！！」AK不忿的大吼一聲宣洩，把書枱上的東西全掃下，又踹倒水桶，內裡混著灰的清水快速被地氈吸收

床上的Jeremy沒有反應，對AK這一切行為並不詫異，只是下意識緊緊身上的被子

AK的頭痛得炸裂，揞住額頭走向房門一下拉開便想走出去

新仇舊恨，明知以現在的條件去找蕭生等同自殺，但也只想跟他同歸於盡

「企係度！！」Jeremy聽到開門聲忍不住用力大喊，卻牽扯到背後的傷痕，痛得叫了一聲「啊...」

AK下意識站住了，又把門再度關上，低頭深呼吸了幾下，才快速走到床邊，慢慢的跪坐在Jeremy面前

二人沒有出聲，四目都在盈眶，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眼睛終究通紅，雙方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流下第一滴淚，然後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淚腺

看著AK依然帶點氣憤的表情，似乎還未放下衝出去的念頭，Jeremy也心痛的皺起眉頭

「點解...我做咗咁多嘢...你都唔明...你仲想走去送死...？」

「咁點解...點解你明明有得揀...你都要搞到自己好似冇得揀咁呀...」AK的眼淚流過不停，他用力抓緊床邊，其實一早就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問

「......我都唔知...」Jeremy也任得淚水劃過自己的鼻樑，苦笑的說

知道AK的內疚感很重，不想再說甚麼加重壓在他心中的重量

「又係你叫我唔好再做傻事...咁你而家又係做緊啲咩...？」

「......咁你依然想去搵佢報仇...都仲係一個蠢材呀...」

「當為咗我...唔好再傷害自己好冇？...」AK輕輕的撫著Jeremy的頭，Jeremy眨一眨眼睛示意明白

現在的他根本沒有了任何價值，這當然是可以答應的事

AK慢慢的掀開被子，所有的動作也非常輕柔，他知道現在只要微微的一動，Jeremy的身體都會承受撕裂皮肉般疼痛

當AK正想打開Jeremy的浴袍時，Jeremy卻緊緊的抓緊衣領

「要搽藥膏呀，乖...被我睇下...」

「......」Jeremy搖搖頭

「一定要搽燙火膏，如果唔係手尾好長架」

「......」Jeremy依然不肯，這也令AK最終焦急起來

「你乖啦！你俾我幫你啦…我已經…咩都做唔到…」AK的頭已經低到抵著床沿，雙肩也抖得很厲害「駿呀…我求下你…等我幫你搽啦…好冇呀…」

「......我唔想俾你見到呀...」Jeremy伸手撫著AK的手背「我覺得我而家...好醜...好核突...你唔會願意見到...」

AK聽完後，氣憤地把自己上身所有衣服都脫掉，Jeremy才真正第一次看到AK的身軀，被刀棍和子彈所弄成的傷痕佈滿整個背部，胸腹也有多處手術造成的大大少少疤痕

但最愕然的，還是和自己一樣，在左邊胸膛上，有著一模一樣，但已變色的烙印

「呢個係江家嘅家徽，13歲個年就已經跟住我，亦係個年開始，我被褫奪所有自由。係江家入面...呢個烙印被視為喪失權力嘅象徵...只會變成最低賤嘅家畜...」AK徐徐的說「一直以來，除咗落手嘅蕭生，係Edan同醫生知道呢個秘密，如果被其他江家嘅元老發現，我根本咩都做唔到...分分鐘連生存嘅資格都冇」

Jeremy的雙眼愈瞪愈大，他終於知道為甚麼AK一直順從蕭生無理的要求，這也是蕭生操控住AK的手法，使他一直被困於江家，被困於仇恨當中

AK的眼神又變得溫柔，牽強的笑了起來「而家你見到啦？我個身體都好核突架，你會唔會嫌棄我？」

Jeremy用力的搖搖頭，眼淚再次缺湜般流下，AK的過去究竟還有多少自己是不知道的？

他也開始明白為甚麼AK不肯跟自己坦白一切，因為知道得愈多，只會愈感到無助

這是一個漩渦，AK一直用力想把自己推出去，偏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跳進去

是否自己比AK還衝動？是否自己的愚蠢令AK承受著更多的傷害？

Jeremy後悔了，如果一開始沒有接近Stanley，甚至如果一開始沒有接近蕭生，可能AK的人生更簡單更直接

一心希望把他從黑暗中打救出來，誰知反而是自己的行為和存在把他推跌落更暗的深淵

心很痛，握著AK的手愈收愈緊，或許我真的不應該再做些甚麼，不應該再為你做些甚麼

愛你變成害你，大概是形容這種情況，死纏著不要得的感情和關係而不放手

AK輕力把Jeremy的手拉了過來，讓他摸摸左胸上的烙印，即使皮下神經早已被破壞，感覺不了太多，他也想藉此向Jeremy坦白一切

這個自己一生都不可磨滅的心靈傷害，曾想一輩子都不被人看到的屈辱，可能Jeremy也可以安撫我對生存於江家的不安

只有Jeremy，他願意被他看清所有

只有Jeremy，他有信心他會接受自己的所有

只有Jeremy，他願意親自挖開自己心中無數條傷痕，赤裸的表露自己最受辱的一面

他願意讓Jeremy知道，自己比起他來得更低賤，更無價值

每天也只是為了生存，而逼不得已做出一件又一件違背自己意願的事，甚至連恨也不再敢提出聲

從來江𤒹生也是付出的那方，為江家為兄弟，他不懂得如何善待自己，也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直至遇到眼前這個願意不斷為自己犧牲，承受了傷害也不願自己知道的李駿傑

他才第一次明白原來當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有地位時，也同時附帶著一份該為自己著想的責任

「我一直都以為係我保護緊你，點知原來係調轉...我真係好冇用...對唔住...」

AK繼續苦笑，嘴唇顫過不停，哭得雙眼都紅腫了

Jeremy欲言又止，他也想道歉，但心痛得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乖…坐起身先」AK笨拙但細心的扶起Jeremy，把浴袍慢慢的脫下，本來白滑的後背，現在竟佈滿交錯微微隆起的紅痕，有些看得出才剛結焦

AK先愕然幾秒，再次咬緊下唇，然後為Jeremy塗上消炎膏

薄薄的一層，輕輕一掃，Jeremy的身軀因疼痛而縮了一下，然後又刻意自行制止抽動

AK看在眼內，心也只有更痛

柔柔的慢動作把Jeremy轉過身來，見到那發紅的烙印，AK鼻頭一酸，眼前再冒起霧氣

連燙火膏也拿不穩，對不準指尖擠不出來

Jeremy忍著痛楚，舉起手幫AK扶住顫抖不停的雙手，待他成功擠出藥膏，才緩緩放下

AK默默地在烙印上塗上燙火膏，抿著嘴看著Jeremy，過了一陣子才開口

「係咪好痛呀…？」AK皺著眉，還在想自己問了甚麼爛問題

Jeremy苦笑，搖搖頭，然後用手指輕輕放在AK的胸膛

「我知...呢度更加痛...」

AK把他微微的拉了過來，互相抵著彼此的前額

「我認命...我會乖乖地留係江家，我唔會再去報仇，你亦唔需要再做任何事」

AK抬頭吻住了Jeremy，大家的眼淚都流進了口腔，這個吻很苦，很澀

到了最後，他們彼此都了解，還是必須分開，這才是保護雙方的最好方法

貪婪著不該擁有的幸福的結果，就是不論你付出多少，犧牲多少，最終也是得不到

門外聽著一切，在地上互相摟抱，泣不成聲的二人也慢慢的平復心情

「如果真係開打…」Edan掃開阿Jer的瀏海，吻一下額角「我會離棄呂家，企起江𤒹生個邊」

「……」阿Jer把手收得更緊「我會同你一齊，我咩都唔怕」

Edan本想嘲諷一下，但見懷中人堅定的眼神，臉上只懂得掛上對戀人引以為傲的笑容，沒有再說話

對，有你在身邊，還有甚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