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米 - 貪婪。奢侈 <十三>

三人正趕往醫院，阿Jer負責駕駛，一路上也沒敢掉淚，只懂得眼睛通紅的看著前方

Edan則望出窗外，咬著自己食指的關節，眉頭緊緊皺著

Jeremy坐在後座，一邊輕撫著手繩，一邊用唇語抱怨著「…你講大話...你話過你會冇事…你講大話…」

根據Edan所形容，AK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十分虛弱，雙手和雙腳被綑綁在一起，雙眼被人用布矇住了，又被塞進耳塞，幾乎一點反應也給不了醫護人員便昏迷過去

檢查傷勢時，發現右腳膝蓋被硬物重撃至碎裂，左手前臂有刀傷導致手筋斷裂，頭部也有多處傷痕

Edan收到的電話，是說明AK已完成一連串的手術，把碎骨取出，移植金屬造的膝關節植入物，手筋也被重新接駁，臚內壓亦已回復正常，只是仍舊昏迷當中，還沒有醒過來

AK現在已被推進病房，蕭生也早早就在病房裡等著，看過AK後才命人通知他們

Jeremy擔心得流不下一滴眼淚，焦急得甚麼微動作也做不了

無力感無聲無息地壓着三個人的心頭上，重重的，沉沉的，呼吸愈見困難，鼻息愈見大聲

阿Jer不知不覺間加大踩油門的力度，整架車都開始飆起來

Jeremy徐徐的從後搭一搭阿Jer的膊頭，示意叫他冷靜一點「小心…慢慢嚟…」

「…Sor…sorry…」

聽到戀人哽咽的聲音，Edan轉頭過去看到阿Jer還是流下了眼淚，趕緊伸手過去把它們拭去

又再看看後座的Jeremy，散渙的眼神沒有了聚焦，他剛才是如何提起精神安撫阿Jer？不得不佩服他的意志

AK…只能靠我們三人去幫忙…還幫得到嗎？

Edan愈想愈不忿，愈想愈憎恨，他開始怨恨從小觸及的所有事，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所謂責任

AK和Jeremy的事，終究有一天都會落到自己和阿Jer身上嗎？

走進醫院大樓，升降機大門一開，便看到林小姐和林家的隨從探望完畢，正要離開

Jeremy的羞愧感頓時湧上心頭，彷彿自己一手毁了人家的婚姻，毁了人家的清譽

無論如何，她才是AK的婚約者，自己則甚麼都不是，可能連第三者都不如

本來Jeremy想就這樣縮在Edan身後，低下頭待林小姐先行離開

怎料林小姐居然走上去，跟Jeremy直接對話

「Edan係度嘅話…我估你就係Jeremy？」

Jeremy這才第一次看真林小姐的樣貌，是一位清麗脫俗，氣質高雅又待人有禮的千金小姐

沒有出聲，Jeremy只是連忙的點點頭

「AK周不時都提起你架」林小姐微笑著說「佢無論清醒定飲醉都係阿駿阿駿咁嗌你」

「……對唔住…」除了道歉，Jeremy根本面對不了AK的婚約者

「傻啦，成件事都唔關你事，我哋所有人都冇錯」林小姐從自己的手挽袋拿出了一支錄音筆，把它遞給Jeremy「我今朝係佢間房搵到，應該係佢之前飲醉咗錄俾你架」

Jeremy呆著站在原地，身旁的Edan扯一扯他的衣擺他才清醒過來伸手上去接過

「Jeremy，我希望你明白，我同AK從來都冇得選擇，其實佢識到你我都戥佢好開心」林小姐輕輕的握緊Jeremy雙手「佢有幾愛你，我係知架，雖然我呢個身份有啲尷尬，但我希望你唔好嬲佢，更加唔好責怪你自己」

Jeremy默默地看著林小姐，眼神帶點感謝，帶點羨慕，但又有一份孤寂

她的大器，使自己的身份更顯得卑微

她的溫柔，使自己的存在更顯得犯賤

她愈善良，我便愈低俗，更不應該再待在AK身邊

明明她沒有錯，明明她是個好人，但為甚麼我還是忍不住掀起一些不忿的情感？

感情關係上我們是對立的位置，若果我覺得她是一個好人，是否間接承認自己是個壞人？

「時候都唔早啦，我走先啦」林小姐退後轉身，Edan和阿Jer反射式微微鞠躬，Jeremy也就跟著做

「……」阿Jer走進升降機後，緊緊的抱住Jeremy不放

沒有抽泣，但那種心傷根本不用言明，Jeremy也理解他的心情

阿Jer並不是在安慰他，只是在安撫自己

Jeremy輕柔地拍著阿Jer的背，又用散發著淡淡哀愁的目光看向Edan，他不忍心阿Jer需要承受與自己一樣的壓力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糾結

Edan點頭示意明白，但眉頭還是緊緊皺起，除了見步行步，他也沒有辦法，只可以無奈地接受現實，若果有需要，他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三人走到病房前，隔著玻璃窗看進去，AK戴著氧氣罩沉沉的昏睡著，身上各個部位也被繃帶包裹着，看來Edan收到的電話只是說了幾個較嚴重的傷勢，其他較輕微的都沒有說明

「…我想入去睇佢…」Jeremy默默地說了一句

Edan和阿Jer看看守在門口的數個黑衣人，還在躊躇該怎樣喚走他們時，Jeremy已經用力捉住他們二人的前臂，力度不怎麼大，但看見他低著頭雙眼通紅的神情，心裡便揪痛得更厲害

「我要入去…幫我…」聲音都開始顫抖，雙肩也開始微微抽搐，Jeremy依然不肯抬頭

Edan嘆了一口氣，走過去直接跟看守門口的人說「你哋抖下先，呢度有我就得」

「……好似…唔係咁好喎…」

「我都係度架嘛！有我同呂生係度會有咩事？」阿Jer也走上前，語氣上看似鎮定，實際藏在袖裡的拳頭早已發抖

黑衣人面面相覷，顯得還在猶豫著

「十分鐘，唔洗多」Edan再多加一句

「…咁…我落去食支煙先…」

「我去買嘢飲…」

「我幫你手拎…」

「呃…啊…我肚痛…」

Jeremy深呼吸一下，轉動門柄，推門而入

整套動作很慢很柔，慢得叫人焦急，柔得叫人心痛

心電圖儀器的聲音在沉寂的空間特別響亮，沒有那些聲響，就不能確保床上的AK是否還活着

Jeremy坐到床邊，手指撫過AK的手心，想起當日他用尾指撩撥住自己的手指，笑了，又哭了

原來那天不拖，想不到就以後都拖不了

Jeremy把錄音筆拿出來，按下播放，AK喝醉酒的聲音便響起了，口齒有點不清，但還是大概聽得到他在嘟嚷甚麼

‘駿…我好掛住你…

我知點解你要避開我…我真係知…

但係咁樣好辛苦…我唔知點算好呀…’

「…我都唔知點算好…」Jeremy輕輕的撥開AK前額的瀏海

‘不如咁呀，我唱隻歌你聽呀’

「…咁突然架咩你…睇嚟都真係幾醉喎」Jeremy捉緊著AK的手掌看著他，眼眶通紅但又被喝醉的AK惹得發笑

結他聲響起，有幾粒音還走掉了，但似乎沒有察覺繼續彈下去

「傻瓜…」

‘是不是 還那麼愛遲到

熬夜工作又睡不好

等你 完成你的目標

要戒掉逞強的嗜好

都怪我 把自尊放太高

沒有把你照顧好

驕傲 是脆弱的外表

最怕我的心你不要’

Jeremy的淚水開始滑下，他把AK的手背抵在自己的唇上，淚水也就滴到他的手指上

‘能不能繼續 對我哭 對我笑 對我好

繼續讓我 為你想 為你瘋 陪你老

你好不好 好想知道

別急著把回憶都丟掉

我只需要你 在身邊 陪我吵 陪我鬧

用好的我 把過去 壞的我 都換掉

好想聽到 你堅決說愛我

可惜回不去那一秒

你好不好’

雖然有幾個字破音了，但也沒有關係

Jeremy知道AK的心意，只是今次輪到他回應不了

‘天知道 我快要受不了

後悔鑽進心裡燒

擁抱 再多一次就好

你要的我都做得到

能不能繼續 對我哭 對我笑 對我好

繼續讓我 為你想 為你瘋 陪你老

給你的好 還要不要

答案我卻不敢揭曉

我只需要你 在身邊 陪我吵 陪我鬧

別用離開教我 失去的人最重要

別說 你曾經愛過我

讓我們回到那一秒

你好不好’

錄音筆內開始沒有了歌聲，結他聲也開緩慢下來，漸漸的只剩下AK的抽泣聲

Jeremy苦笑了一下，伸手過去撫著包著繃帶的左手前臂，好像隔著繃帶也看到之前自己寫下的‘蠢材’二字

「你話你係咪蠢材？一首歌都唱唔哂就開始喊…」

深呼吸一下，Jeremy接了下去

「能不能繼續 對我哭 對我笑 對我好

繼續讓我 為你想 為你瘋 陪你老

你好不好 我好想知道

別急著把我的愛丟掉…」

眼淚又再落下，哽咽的聲音使整首歌曲的意境昇華了

「我只需要你…在身邊…陪我吵……陪我鬧……」

鼻腔持續的刺痛著，Jeremy也難以繼續唱下去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隨著錄音筆中AK的啜泣聲愈來愈大聲，他也跟著一起伏在AK腿邊哭喊了出來

坐在門外等候的Edan和阿Jer，隱若聽到房內傳出的哭聲，也雙雙泛起了淚水

阿Jer把前額抵在Edan的肩上，輕聲地說「點解要咁…？少爺咁好…Jeremy又咁好…點解一定要搞成咁…」

Edan拖實他的手，沒有回話，身不由己，從來都是外人不可理解的痛苦

他的做法是一開始便讓阿Jer知道這些事隨時發生，二人共同擔憂但珍惜每一日地過

而AK則選擇既來之則安之的做法，肆意與Jeremy幸福盡興地過，到現在卻只剩下無比的痛苦

哪個才是正確做法，Edan也不知道

「…佢哋兩個應該要一齊架…」阿Jer又再說

「…咁你覺得…我仲應唔應該保江𤒹生上位？」

「你問心，你保佢上去，係為佢定為呂家求穩？」

「……」Edan望向阿Jer，不敢回應

「邊樣重要啲，你心入面有個秤」阿Jer環抱著沉默的他「如果我講嘅嘢你心中係有份量嘅，我希望你可以幫佢哋…但無論你最後決定係點，我都會支持」

轉眼間，黑衣人們已回來了，Jeremy頂著紅腫的雙眼走了出來，阿Jer立刻走上前牽著他的手快速離開

Edan交代幾句後，便追上去緊緊跟隨回到停車場，也登上了私家車

Edan望向坐在後座的Jeremy，見他已經睡著了，便跟阿Jer聊起上來

「AK咁樣，我諗冇兩三個月佢都未必行得到」

「我知我唔應該咁八卦，但點解老大會咁狠心對自己個仔…」

「其實我諗極都唔明，佢點會無啦啦戚起條筋話唔結婚」Edan扶額，頭又開始痛「佢應該知當眾咁講會有咩後果」

「可能同個𡃁仔有關…」阿Jer緩緩地吐出一句

「咩𡃁仔？」Edan望向阿Jer「個日我唔在場，係咪發生過咩事？」

「記招差唔多開始都唔見少爺，咪走出去搵佢囉，之後就見佢同個應該著住校服嘅中學生一齊，少爺仲叫我嗱嗱聲帶佢走」

「無啦啦邊度彈個死𡃁仔出嚟呀…」

「…係咪啡色長頭髮紥起一個髻…？」

「係呀係呀…你點…耶…？」

阿Jer從倒後鏡中看到Jeremy的臉色一沉，也不知道是否自己講錯甚麼，又記起AK曾叫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所以緊緊的閉上嘴巴

「你識架…？」Edan轉頭問Jeremy

「……車我去孤兒院，而家，即刻」

Jeremy沒有確切回答，才乾了沒多久的眼眶再次沾濕，他的雙手握成拳頭，緊得發抖

邱傲然…你太多管閒事了…